日本读研|教育学的碎碎念

 

作者简介:

罗灿
早稻田大学教育学研究科博士课程
有间学堂教育学小班毕业生

 

本篇文章将从争论不休的社会问题的视角入手,带你触及教育学与人间日常的联系,了解日本独特的教育学科特点。

 

教育学的碎碎念

回国躲避疫情半年后,是时候为回日本准备毕业论文做准备了。在学校官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申请学生宿舍的网页。突然想起日本和国内情况不同,于是我点开「学生の成長の場所」→「仲間をつくりたい」,果然在这里。

日本的大学并不像国内那样住集体宿舍,大多数学生自己在外租房住。如果想住寮,那么可以申请学校或校外机构(比如:东京国际交流馆)提供的学生寮。想住寮没有那么简单:需要提前数月提交申请材料,有一些还需要提交入寮后参加集体活动的计划书,甚至要面试才能选考通过成为一名寮生。学生不仅会被鼓励积极参加集体活动,公共空间中的设备也是为了方便学生们偶然相遇时能随时坐下来畅谈。无论是制度设计还是空间设计,寮生活的理念都是为了让学生之间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与他人的「联系」,与自然的「联系」以及,与未来的「联系」。

 

 

这让我又联想起了 “留学生超国民待遇”这一经久不衰的话题。和日本鼓励本国学生和外国留学生住在一起相互交流不同,来中国读书的外国留学生因为在待遇上和本国学生严格的“区别对待”而饱受争议。相关话题,诸如“学伴”制度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这些事件被归入到“面对洋人的不自信”来解释仿佛已成为普遍共识。只是,这些事情真的可以被纳入到“崇洋媚外”视角中解释的吗?

生活在国内的人们经历到的“超国民待遇”不过是留学生们选择并来到中国以后看到的,十分有限的片段。若把时间推回到前留学阶段,当一个人想要去留学,摆在TA眼前的有包括中国大陆在内的很多选项。在这之中,中国大陆是神秘的,有着社会主义背景;不仅要住4到8人集体宿舍,还可能要上一种被称为“思政课”的课程。而对这个学生来说,大学阶段选课自由和自己在外租房才是 “日常之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是政策的制定者,你该怎样吸引留学生来中国大陆留学呢?

消灭“超国民待遇”并不难。废除思政课与集体宿舍,让中国学生的“日常之常”与世界接轨,“超国民待遇”自然会消失。只是这可行吗?一两千人民币一年的住宿费是只有在“社会主义中国”才能享受到的巨大福利,能废除吗?为了在实行本国集体宿舍制度的情况下还能吸引留学生,“超国民待遇”这应当是一个以商业逻辑解释的事情。你所认知的“超国民待遇”,对来中国留学的留学生来说不过是“日常之常”而已。至于“学伴”,这个制度确实不是必需的,但学校只要有心让留学生尽快适应留学生活,就会特地准备留学生和本国生的社交场所,或一对一的帮扶制度。与和外国留学生建立起持久而深厚的友谊与「联系」相比,“道德家”们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很重要吗?

 

 

当面对一些社会事件时,人们用诸如”崇洋媚外”之类的被限定的视角来解释,进行激烈的否定性道德评判,且不需要为所带来的撕裂社会的后果负责。就这样,凡事最终都被导向一个道德评判。无论是直接给出道德评判,亦或者大费周章地论述后在结尾给出道德评判,国民教育机器助长了这一思考方式。然而,道德评判绝不是唯一。就像“超国民待遇”无所谓好坏,它是一个有着社会主义残留的国家想要和这个世界发生更加深远的交融所做出的反应,是时代的一粒沙。早先,一个医生向公众科普“大城市医疗资源过于集中,看病又太便宜了”是“看病难”的症结所在,在地铁上被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打了。当然,这个事件可以有无穷多个视角去解释。从语言学的视角来看,施暴者显然没有把“便宜”二字纳入“医疗资源过于集中”这一前提条件下理解:医生所说的“便宜”是他所设定的“医疗资源的集中程度”这一前提条件之下的“便宜”,不是没有附加条件的普遍意义上的“便宜”,更不是以该施暴者的支付能力为判定基准的“便宜”。设想一下当全国只剩下一家医院,所有的医生都在这一家医院中,那么无论挂号费是100元还是1000元都没有区别,医院会被瞬间挤爆而瘫痪。今天看病的费用,医疗资源的集中程度和看病的难度,都是在种种因素的合力下历史性地形成的。当然,这并不能成为“因为问题是这样形成的,所以现在的状态就是正当的”的借口,但问题的解决只可能建立在对问题来龙去脉的认识的基础上。而施暴者拥有的仅仅只是一个”越便宜越好“的脱离现实的空洞的价值评判。

 

 

我们可以把“能力”定义为“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某个方面在知识层面上的内在勾连的认知清晰程度”。可以看到,“对社会问题之内在勾连”有着一定程度的认识的人,和只会喊空洞的道德口号的人,其所能胜任的工作和精神状态是完全不同的。可惜的是,国民教育体系却助长了后者的产生。

提倡“立德树人”,却连这个概念的意义都未明晰;发明“师德”概念却渐渐沦为一个只具有批评意义的,对教师的额外控制手段。用一张道德保护罩将孩子们隔离在“不好”的事情之外,不去训练他们面对道德困境时对社会问题之内在勾连的分析和道德抉择能力(或者说,只培养以特定视角认识世界,继而以被设定好的道德观作出道德评判的能力)。当人们从道德保护罩中被放出来,像被设计的那样去给社会上的一切作道德评判时,净化着社会中的“恶”的同时也以道德为名释放着巨大的破坏力。

可是人是会用脚投票的。博士去名门中学做教师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道德家”们会认为这是知识分子们为了高收入选择做“大材小用“的工作而作出否定性的道德评判。实质则是,与师范生的教学法和 “立德树人”相比,博士群体在学术训练中掌握的“对现实社会在知识层面上的内在勾连的认知清晰度”以及这一能力的传授才是教育中真正需要被传授的东西。显然我们已经意识到了,师范生满足不了这一需求。于是近两年,华东地区的名校纷纷开设教育(师范)学院。其隐藏的目的就是让能考上名校的名校生的能力(对社会问题之内在勾连的认知能力)和教育学科的“立德树人”(控制作用)合二为一。

 

 

日本的教育学体系

日本的教育很有意思,它拥有并非顶尖的教育学科,却有着一流的国民教育体系。

教育理论来自思想家对社会的深刻洞察,日本当代并没有特别厉害的思想家,于是日本教育理论多是对欧美思想的“教育理论化”。远离欧美学术中心的日本和欧美学界存在着代差,但当某个思想理论运用到教育学中时日本也总有人跟进。因此,东京大学教育学部仍然是亚洲最好的教育学院——拥有杜威的哥大师范学院毕竟可遇不可求,然而东京大学基础教育学研究室紧跟欧美前沿的哲学,政治思想和理论,并将其理论化为适合日本的国家层面上教育理论和政策。与东京大学相比,其它院校做思想理论的学者则是研究着各自感兴趣的思想理论与学说,并通过培养教师将思想和理论实践化。没有一流思想研究者的院校,则转而专注于将他人的理论成果通过培养教师实践出来,院校定位非常有层次感。

 

 

有关日本一流的教育体系,在这里我只就其中一个方面详谈,即知识的内在逻辑一贯性。从日本的政治—社会体制的具体内容,引发的思想家和学者对社会问题的诊断,再到他们提出的包含解决方向的思想,以及思想理论化成为的教育理论,到教育理论的实践,甚至是实践中问题的反馈,在知识上是逻辑一贯的。它不像国内,社会的内在勾连在知识上被切断:“社会主义”的定义暧昧不清,对根本问题的诊断也被限制的(或者说对问题的解释视角是特定的),人们只能对整个社会内在勾连的最末端——直接经验到的现象作出道德评判,在不触及根本问题的情况下,基于这个经验所到的“不好的状态”的反面,给出“在经验上看似能直接转好”的解决方案。反观日本,由于从问题诊断到解决方案知识上的逻辑一致性,日本的教育治理效果显著,不会出现国内教育领域“越改革问题越严重”的情况,可惜后者在国人眼里已经习以为常。

日本教育学科的另一个特点是,和国内培养学科教师有专门的学科教学专业(且搞数学教育的不如搞纯数学的,搞历史教育的不如搞纯历史的)不一样,日本培养学科教师的“数学教育コース”“社会科教育コース”的教师是纯数学,历史学和社会学学者。你能在拥有学科教育专业的教育学院选修到纯文学史学,社会学理论,法学理论的课,这对开拓你的视野很有帮助。以早稻田为例,有谁能想到在中国语言文学界十分有名的日本学者内山精也老师居然在早稻田大学教育学院国语教育コース,除了在唐宋文学方向做研究和指导学生以外,还培养汉文教材化的学生;而早稻田历史教育研究世界史的六位老师涵盖西洋古代中世,西洋近现代,中亚古代中世,中亚近现代,东亚古代中世,东亚近现代,阵容之强完全不输文学院的东洋史+西洋史+中亚史コース。研究西藏史的国际知名学者石滨裕美子老师就在这里,想考她的研究生首先要会藏语,蒙古语或满语。

当然了,日本的教育学院分为设有学科教育专业的综合类教育学院和没有学科教育专业的纯教育学院。旧帝大和庆应的教育学院(教育学コース)均为纯教育学,而早稻田,筑波大和广岛大的教育学院则是综合教育学院中的佼佼者。和经管专业必考英语不同,日本大多数教育学的硕士入学考试是不用考英语的(最好的那几所还是需要英语成绩)。此外,日本人本科毕业后直接读研的人并不多,加上少子化的后果从近两年开始突出体现,我感觉外国人考硕士有一个越来越简单的趋势。而在日本,工作几年后回来读研充电,亦或是做了一辈子老师退休后回来读博的人不少,教育学尤甚。在研究室里,有机会和20代到60代的日本人打交道,也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罢。

全文完

 

 

在2020年度考学季的末尾,有间学堂也为历年教育学精品小班合格同学实绩做了统计,自17年始,教育学实际合格人数*:21人,有效合格数合计24人次。東京大学合计2人,早稲田大学合计11人,以下为合格同学的具体名单,以及语言成绩、出身校、专业情况供参考。

*实际合格人数:复数合格按单次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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